景棟,在緬甸境內位於撣邦的東邊,無論是通往撣邦的首府東枝或泰國北部的邊境美塞,皆有公路可以到達,這地理位置近年來是緬甸北方的軍事重地,也是運輸毒品的重要道路之一。

疾病帶來的分離
แสง(Saeng)出生於緬甸景棟,她的爸爸是一位打過越戰的軍人,退休後到離市區有上百公里遠的偏遠山中過生活。山中的生活並不是那麼簡單的,在許多資源、水、電都缺乏的狀態下,她的爸爸與三個哥哥都在她還年幼時就相繼離世。
八歲那一年,爸爸在某個夜晚睡著後,從此一覺不醒就再也沒醒來過了。而九歲那一年,大哥和二哥在家中病死,三哥則在醫院離開。回想起那時的一切,她猜想著說,這個奪走她三個哥哥的病應該是瘧疾。
由於對疾病的不瞭解,等到三哥出現相同的狀況時,才驚覺不對直接趕緊送往醫院,無奈也是拖得太晚來不及醫治了。就這樣,三個哥哥都相繼離開了,แสง(Saeng)瞬間成為家中的大姊,家中也只剩下了她與媽媽和一個弟弟。
居住在市區的奶奶知道這樣的情況後,便接她來一起居住,媽媽和弟弟則繼續待在山中生活,但沒多久也搬到撣邦的首府東枝與親戚們一同居住,大家都離開了那個在偏遠山中的家,畢竟,在那個失去四個家人的地方繼續待著,似乎總難免觸景傷情。於是,แสง(Saeng)與奶奶一同住在景棟的市區,媽媽和弟弟遠則住在五百公里遠的另一個城市-東枝,這樣的日子過了好多年。
再一次的分離
弟弟長大後選擇唸醫學,某天認識了一位女子,是一位寡婦,來自於緬甸的少數民族,而這民族聽說很擅長於下蠱。奇妙的是,就在弟弟認識這一位女子後沒多久,就做出了與她私奔的決定,毅然決然地離開東枝,也完全沒留下任何聯絡消息,彷彿像是人間蒸發般,更不知道從哪兒去找。
想起之前的山中生活,因為疾病而離開的三個兒子,而僅剩這一個最小的兒子,好不容易長大了,所唸的醫學也只剩一年就畢業了。竟然在這個時候自己選擇離開,還是跟莫名的女子私奔而走。แสง(Saeng)的媽媽整個人因此大受打擊,陷入了低潮狀態,也從此開始吃齋念佛,開始有了所謂的信仰。
一步一步的生活
แสง(Saeng)十六歲的時後,便從緬甸的景棟移動到泰國北部的邊境美塞,主要也是為了賺取夠多的錢與過好一點的生活。透過介紹,她開始在一個華人家庭裡當保母,接連照顧著四個小孩,固定的薪水與固定的生活,就這樣五年的日子過去了。
住在美塞的這段期間,她認識了一名男子,是一個道地的泰國北方人,說著泰北方言,而她說著傣文,雖然說傣文和泰文這兩種語言的相似度頗高,但泰北方言和一般大眾熟知的泰文,聽起來是完全不一樣的;比喻來說就像台灣人聽客家話一樣,我們知道這種語言,但你若不是會說客家話的客家人,也是聽不懂的。
這一名男子當然也會說官方語言的泰文,所以,在傣文、泰北方言、泰文,在看似不太相通的語言裡,倆人卻也能在這樣夾雜的語言中,一來一往的進行交談。似乎像是,只有他們倆才懂的溝通語言。
之後,倆人結婚了。決定一起到清邁過生活,婚後的這一段期間,先生當貨車司機,她則學習美容美髮,二個的薪資加起來一個月總共有一萬六泰銖,日子倒還過得去。
2004年,倆人決定去普吉島闖一闖,聽說那裡的觀光產業蓬勃發展中,有機會可以取得更好的薪資。於是,แสง(Saeng)選擇在熱鬧的觀光區販賣飲料及一些小東西,先生則當起工人,倆人在一起努力下以分期付款的方式買了一台機車,這一台是他們人生中的第一個資產,第一個所買下的交通工具。彼此都很開心有了這一台機車,不僅去哪裡都方便許多,也象徵著他們的生活彷彿更前進了一步,一切感覺都很不錯。
2004年12月25號,這一晚,夫妻倆與朋友們在海灘上喝啤酒放鬆心情,一群人開心的聊天至半夜,雖然邊喝邊的氛圍很開心愉快,但因為時間晚了,隔天也不是放假日,還是得上班工作,於是也不敢再多待,還是趕緊回家休息一下比較好。
未料到,在他們離開後沒多久,驚天動地的事情發生了,在電影災難片中才會看到的場景,竟如實的出現在生活裡。而那一片海灘,那一片他們度過愉快夜晚的海灘,瞬間,被海嘯吞噬了,南亞大海嘯!
逃過一劫但避不了人心
幸運的,他們沒有被海嘯吞噬,即時那是一個多麼愉快且放鬆的夜晚,如果能徹夜嗨到天亮再順便看個日出,好像是很棒的選擇。所幸,聖誕節期對無福消受的勞動階級來說,工作是必須的。即便喝酒放鬆了一下,還是得繼續明天的工作。
2004年12月26號的早上八點左右,南亞大海嘯把那一片海灘完全吞噬了,所幸,六個小時前,他們選擇離開。否則,今天我也無法聽見แสง(Saeng)的人生故事了。
遭受重創的普吉島讓許多人頓時失去工作,而那一台尚在分期付款中的機車,他們人生中的第一個資產,就這樣被席捲而來的海嘯捲走了,連車身也找不著。海嘯過後,接下來呢?該怎麼辦呢?只要有得做就好了,在這樣的心情下,夫妻倆接了一份日薪150泰銖的擦油漆工作,雖是日薪計算但建商是以月付的方式給薪,扣除一週一天的休息,二個人加起來一個月有八千泰銖。
擦油漆的苦工,辛辛苦苦撐了二個月,抱著信任對方的態度在工作,即使薪資未準時發放卻還是繼續做著。畢竟,歷經海嘯過後的普吉島是一片蕭條啊!就這樣辛苦工作了二個月後,才發現原本的信任被對方利用了,薪資根本領不到,是做白工啊!
在氣得爭吵過後,才發現原來也有和他們一樣的受害者,於是大家決定聯合起來出聲抗議。建商才不得不出來發言,但這發言的內容有說跟沒說好像都一樣,建商表示:「是因為資金周轉出了問題才發不出來,但發不出來就是發不出來,吵了也沒用!」
不知道是心疼還是心軟,又或著是愧疚與不安。建商的老婆似乎是偷偷變賣傢具,將變賣傢具的錢發給這一些領不到薪水的人,當然也包含夫妻倆。雖然領不到原本的八千泰銖薪資,但至少還有一些錢可以拿去支付貸款,繳那一台已被海嘯捲走的機車貸款。
三倍的時間用力生活
之後,แสง(Saeng)索性又當起了保母,所租的住處旁有大空地,位置剛好在漁工廠附近,因此會託給她照顧帶小孩的父母,也都是在工廠打拼的甘苦人。在地利之便下與住處的空間優勢下,她自己一個人就帶了六個小孩,費用是算人頭的,所以帶得越多錢也能賺得越多,這情景若放在台灣的都市裡,恐怕會被控為違法或虐童吧!
日子慢慢過去了,一個人帶六個小孩的保母生活也過了二年。在這二年裡,普吉島的觀光業也慢慢復甦。幸運的,แสง(Saeng)在一間十分高級奢華的大飯店裡找到一份清潔員的工作,飯店有多奢華呢?住一晚的價格最貴可達三萬泰銖呢!而一般的基本房型一晚也要八千泰銖,是一間非常適合全家大大小小一起入住的公寓式住宿飯店。實在很難想像吧,一晚基本房型的住宿價格,就是她一個月的薪資。
動作很勤快的แสง(Saeng)白天就在這一間奢華飯店裡當清潔員,下午再到咖啡店兼差,晚上則自己擺攤賣水果,每一天兼三份工作,從早到晚就像一顆陀螺般不停旋轉著。因為想多賺一點錢、因為想有更好一點的生活、因為必須繳機車的分期貸款、因為因為…,種種的因為讓她像是以三倍時間般在用力生活著。
十年
由於這一間奢華飯店的清潔員工作非常穩定,只要按照時間好好上班,基本上都沒有什麼問題。於是แสง(Saeng)也就一直持續的做著,做到這一家飯店結束營業了,她也才跟著結束這一份工作,而這一做就是十年。
算一算,待在普吉島的日子也過了十多年,遠在緬甸東枝的媽媽隨著年紀增長身體的病痛也開始多了,แสง(Saeng)費了一番力氣與金錢,將媽媽從緬甸東枝接到泰國的邊境美塞,美塞也是她在十多年前,抵達泰國的第一個地方。
將媽媽接過來在身邊照顧後沒幾年,媽媽就離開了,全家只剩下แสง(Saeng)一個人了。歷經兒時爸爸與三個哥哥先後離開,與長大時唯一的弟弟莫名人間蒸發後,媽媽也在十多年後離開了。幸好,媽媽走時安詳平靜,她也陪在身邊,能夠這樣好好地陪伴著,似乎也就夠了。
來了又去
十年的光陰說慢也快,在แสง(Saeng)認真工作下,也不是沒有存到錢,可無奈這期間也歷經當貨車司機的先生出車禍住院,醫療所費不貲,存到了又花光了。
之後,夫妻倆再度認真工作存錢,貸款買了一間小小的國宅平房,無奈的是遇上有地方勢力的惡鄰居,整天吵吵鬧鬧,在某次言語不合的狀態下,甚至告上法庭打官司。惡鄰居偷偷裝了監視器,再誘導夫妻倆做出不利於自身的舉動,以這影片為證據上繳。夫妻倆沒勢力也沒證據,在口說無憑的狀態下,自然是輸了這場官司。
這地方當然是住不下去了,但因為是以優惠的國宅購買方案下所買的房子,限制也相對的多,要轉售十分不易,要轉租給他人也很難。因此,夫妻倆選擇另尋租處,但這國宅的貸款還是繼續繳著。
แสง(Saeng)是一個虔誠的佛教徒,不知道是否是受媽媽的影響?或許是也或許不是,我在心中如此猜想。在她的媽媽歷經最小的兒子養大後竟被下蠱拐走,這無處宣洩的傷痛使她的媽媽開始吃齋唸佛,有了所謂的信仰。
那แสง(Saeng)呢?不好意思問她是什麼時候開始有信仰,或許小時候就是了,也或許和媽媽一樣,是從某一次的傷痛開始,我只能在心中如此猜想著。
แสง(Saeng)的吃食都十分簡單,一條魚配一碗白飯就可以是一餐。
問到她對日子的看法,她如此說著: 「在生活中,凡事不開心不順,必有其原因,也或許是前世債未還清吧!日子啊,能過就好了,就好了…。」
